季镜回到家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拉上客厅里的窗帘,阳光太过刺眼,照的她浑身不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镜自己独处的时候更偏向于昏暗。她总是会把窗帘拉上,阻挡着光透进来。
她接着打开电视放着,却也不看电视中放着的什么节目,好像只是听个响一样抱着玩偶窝在沙发上,随手将手机丢在一边,丝毫不做理睬。
她就这样在沙发上呆了很久,饿了就去厨房煮碗面吃,是在北城闻名的炸酱面。
季镜吃饭总是会选择炸酱面。她在北城生活许久,有些习惯被她强制性改掉了,有些却到现在也还是改不过来。
比如晚上睡觉前总会温一杯牛奶,比如吃饭下意识的选炸酱面。再比如总会开着的电视。
一个人太过空荡,这样虽然吵,可是家里总有些生气,也没有那么冷冰冰的。
季镜一边吃饭一边往电视那边瞟,ST举办的活动中贺知衡拿了奖,各路媒体蜂拥而上,可是提出的问题却和奖项丝毫不相关,无数的话筒怼到他的身边问他和许陈为什么分手。
这些人总喜欢戳人伤疤,那伤疤不长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仿佛永远不知道痛一般。
填饱肚子后的季老师继续回沙发上窝着,家里暖气温度刚刚合适,她一不小心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昏暗的睡颜中偶然跳上一丝透过窗帘的光,这光仔细的拂过她面上的每一寸,而后怕惊扰她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就像从未出现一般。
这一觉睡的太久,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即使她这一天都没有注意过时间,但时间依旧流逝着,季老师的周末即将结束。
季镜迷迷糊糊的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她恍惚的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几点开始睡着的,但此刻刚睡醒的她显然是想不起来,她整个脑子都空空的,一阵发懵。
她干脆就不想了,反正不重要。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想要接着睡,还没刚躺下,这边接着下一秒就来了电话。
季镜伸出手捞起手机,看都没看来电人是谁,张口道:“喂?”
“季镜!”电话那头一个成熟的男声唤她。
“来者不善。”听见这个声音,季镜的脑子自动戒备,下意识的清醒了几分。
“嗯。”季镜爬起来,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头,低声应道。
“怎么了?”她嗓音沙哑,失去了往日的冷清,但也别有一丝韵味。
“今天怎么没来复诊?”那人毫不客气,上来直奔主题,张口第二句话就紧接着问道。
“闻医生”季镜脑袋里飞快地思衬着该怎样回答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忘了。”
她决定坦白。
“我今天太忙了,一时间没想起来。”
下一秒,她空口扯出一个谎言糊弄闻远。
“是这样么?季老师?”
闻远被她糊弄的次数多了,一下就识别出来她的鬼话,闻远站在高层的心理室,俯瞰着洛水的车水马龙,冷淡的出声道:
“你上次没来复诊,说是学生来找你玩,上上次也没来,理由是学生要来找你吃饭。”闻远毫不留情的拆穿她,一点都不留情面:“这次该不会是你去给学生家长谈学生的未来规划了吧?”
“????”
“你们医生都能知道病人去干什么?”季镜明显被惊到了,一向平稳的声音有了些许的起伏,尾音都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虽然今天并没有去谈人生规划,但是前两天她和江淮谈了啊,她刚想用这个理由,没想到被闻远率先说出来。
季镜也懒得想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索性破罐儿破摔:“还真是!”
“季镜!”闻远在电话那头声音严肃的叫她,“你自己算一下你到底有几次没来复诊了?”
季镜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接他这话。她顺着闻远的话想了想,好像自己是放了他许多次鸽子了,每一次都保证下次会去。
季镜想到这,从沙发上起身去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着抽屉里药盒东倒西歪的,那里面显然是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吃完药好一阵子了。
思绪走到这里,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闻远的话,索性整个人坐在床上对着电话沉默了好久。
闻远看她这边没有反应,心下也叹气的跟着她沉默,给她一个缓冲时间。
“闻远。”她终于出声道:“我不想去。”
季镜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垂眸,神色复杂的低声道。
美丽的面孔上蔓延着一种名为脆弱的东西,好像下一秒她这个人就会碎掉,此后再也拼凑不起来。
“我也不想让你来,但是你不能不来。”闻远在电话另一边出声耐心劝她:“你在慢慢好了,在有几次,你就真的不用来了。”
季镜知道闻远这是在哄她了,她自己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再清楚不过。但她还是没有拆穿,她也没有接话。
“盛婉之前还给我打了电话,问你的情况怎么样。”闻远见她不出声,主动说道。
“嗯……”
“我说你一切都好,按时过来吃药,按时过来拿药复诊。”
季镜随着他的话向旁边的空药盒看去,她已经擅自停药许久了 。
“你这不是在骗人吗?”季镜眼眶些许湿润,但还是克制的回答闻远。
“总不能让她从英国还担心你。”闻远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微乎其微。
闻远在自己的诊疗室看着一片路灯也照不亮的天,想着季镜的情况,心里止不住的叹气,他从业许多年,可却没有一个和季镜相似的例子。
棘手。
闻远觉得自从接下了季镜,他整个人都老了十岁,还不止……
“闻远。”季镜在电话这头突然叫他,语气郑重无比的道:“谢谢你!”
谢你什么呢?季镜走向窗边,看着与他在洛水的同一片昏暗的天空想:
谢你在洛水的陪伴,谢你在盛婉打电话时帮我的隐瞒,谢你让她在英国不必担心我,谢你一次又一次的过来想要救我这样的人。
“季镜。”闻远在电话那头也叫她:“我们认识了将近三年。”
他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闭了闭眼睛压下自己的情绪,而后复又睁开,眼中一片清明:“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我的话……”
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我,那就请你抓紧时间好起来。
“嗯?”季镜看着夜色好奇道。
“算了!”闻远叹气,这样近乎虔诚的真心话他永远说不出口。
这不是他闻远能说出来的话。
“下周末记得来复诊!”闻远给她下完最后的通牒之后,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的挂断了电话。
他甚至不想继续听季镜的回答。
“???”
“……”
季镜哭笑不得,这人话都没说完,就直接把电话给撂了。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给闻远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 ***
等季镜再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四了。
洛水天寒地冻的冷的要命,季镜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能不去室外就坚决不去。
这天下午她上完课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今天轮到她值班,需要在学校里呆到晚上九点,等到他们下了第二节晚自习之后。
下午放学之后她照常站在楼上,看着这群高中的小孩飞奔着去吃饭,看着食堂一时间人满为患,拥堵至极。
她不由得想起来了自己的高中生活,也是在这个学校,也是在高二十七班。
那个时候她靠窗坐,每次老师调座位的时候,她都会选在那儿,第四排的第二个位置,靠窗,安静,能看见照进来的第一缕阳光。
阳光照耀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即使眼前的一切都很糟糕,可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季镜想到这,不由得有些许的怀念。
但是转眼又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那好不容易起来的一点怀念也彻彻底底的消失掉了。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想要控制自己内心突然涌出的些许烦闷,闭了闭眼睛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进行短暂的休息,晚上还要去十七班看自习。
这可是个重活:十七班那帮小孩最为顽皮,但偏偏仗着成绩好,没几个老师是真的处罚他们,就更为翻天——
——他们居然跑过来问季镜英语题!!!
一个语文老师,你问她英语题????
这真的礼貌吗??
这还不算过分,有的人,居然过来问季镜物理化学。
季镜应付他们的鬼灵精怪真的是用尽了此生全部的精力了。
虽然千万般不想值班,但这一刻还是到来了。
季镜叹了口气,面上带着些许不情愿的拿起自己的书,准备把已经备完了的课再次优化一下。
她在去十七班的路上心想,这次如果再有问她数学题的,她一定会给陈老师打小报告的!
这次一定会!
走到十七班门口,就见他们班这次出奇的安静。
季镜带了十七班快两年,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
好听话……
这是季镜心里唯一的念头,原来他们闭上嘴是这样的啊!季镜看着他们安静的面容心想。
还不错!
“今天轮到我值班啦,大家有什么关于语文方面的问题,都可以过来问我。”
十七班一个个鬼灵精听到她着重强调语文两个字,有些开始忍不住,原型毕露了:
“季老师,数学可以吗??”
“季老师,化学化学。化学这次好难”
“季老师!英语!!!!”
……
台下的声音一瞬间盖过了季镜,扑面而来的人声想要淹死她一样。
---嘭!嘭!嘭!
季镜敲了敲桌子:“你们对一个语文老师这样狠心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一阵大笑,却也很给面子的没有继续闹下去!渐渐的恢复了秩序。大家都在低着头写作业。
季镜在台上备课,偶尔会有学生上来问她关于试卷的错题。
自习课上到一半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张硕突然跑到讲台上,从身后掏出自己的数学试卷,翻到最后一个大题,一脸乞求的望着她:“季老师,江湖救急。”
季镜抬眼看他,只见他表情更加生动了,两个眉毛都耷拉下来,显得他整个人都可怜兮兮的:
“陈老师说,明天提问我我还不会的话,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没收我这个月的零花钱。”
季镜听到这有点想笑,她努力控制自己。但脸上还是浮出来一丝松动的神色。
张硕看着季镜,知道她最是心软,紧接着再接再厉:“最后一次,我保证!”
“下周一来到给我背归去来兮辞。”
“啊……不要吧季老师……”
“嗯?”季镜扬着声音疑问。
“没问题,成交!”张硕生怕季镜反悔一般,飞快地咬着牙答应下来。
“季老师,我出去一趟。”江景星走上讲台来和季镜说。
“好。”季镜以为他是要去厕所,点点头,示意他走。
而后拿过来张硕的试卷开始看那道被他描述的超级无敌难的题目。
两分钟后她抬起头,在冷白的灯光下眨眼问张硕:“答案在哪?”
“这儿!”张硕赶忙把自己手里的另一张纸递过去。
季镜看了眼答案,心想果然是这样。
她让张硕搬个板凳过来,准备和他讲这道略微有点超纲的题。
张硕:“?”
张硕:“老师,你解出来了?”
他小小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加上那些不解,和平常机灵的他形成了一股极大的反差,整个人可爱极了。
季镜眨眨眼,看看答案又看看试卷,最后看着他道:“对啊……”
张硕欲言又止:“可是季老师,这才过去不到两分钟……”
“小陈老师说……这是个…超纲题。”他的声音里带了些不可置信,像是傻了一般。
“确实有点超纲,但是还好,不算超出范围内容很多。”
季镜看他这个反应,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果然是小孩。
张硕被季镜笑的心里一紧,脸都有些红,他下意识的咽了咽自己并不存在的口水:“我这个脑子能听懂么?”
季镜看他的反应鼓励他:“可以的,你这么聪明。”
而后不给他挣扎的时间,径直开始说起来这道题的思路来。
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看到题目的第一反应想的不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要解开这道题,而是这道题看着好难我真的可以搞定吗?
从心里上就畏惧这件事情,那就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张硕一边听着内心一边崩溃:“失策了失策了,是我小瞧季老师了,妈的话说回来季老师教语文是不是太可惜了……”
“哎?这个居然这么好求?”
“wc !季老师这个还能这样?”
一道题,张硕内心的弹幕飘了八百条,久久不能平静。
讲完之后,季镜帮他复盘知识点——
啪!
教室的灯突然毫无预兆的熄灭了。
室内顿时昏暗一片。
季镜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她伸出一只手重重的按住桌角,疼痛能让她快速恢复冷静。
她尽量冷静下来去安抚同学:大家不要害怕——
“季老师”
“季老师”
讲台下面的男生女生都在叫她,声音混合在一起,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听的一点也不真切。
“季老师”身旁的张硕也叫她。
“祝你生日快乐!”张硕在她旁边突然说道,声音带了一丝得逞的笑。
“祝你生日快乐!”
这次是整个十七班一起对着她大喊道。
季镜愣住了。
紧接着就看见眼前的这群小孩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机打开闪光灯,在门口的江景星捧着蛋糕和花出现的那一刹那,他们开始唱:
“祝你二十七岁快乐
天天心情不错,
一切全部都好了,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男票一定找到更好的。”
季镜看着江景星捧着蛋糕一步步的走来自己面前,下面的同学依旧摇着自己的手机,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意,无比认真的在唱着:
“二十七岁快乐,
天天都有收获,
工资马上给全额,
想唱就唱,想说就说,
遇到好人一定比小人多。”
季镜捂着脸看着这个场景,眼眶里缓缓溢出泪来,她依旧在微微颤抖着。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从早上起床快乐到晚上进被窝,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他们满眼真诚,看向讲台上的季镜,这个惊喜他们谋划了许久,生怕出一点差错。在张硕上去问季镜压轴大题拖延时间,他们看着季镜两分钟就解出来开始讲的时候,心里紧张程度和张硕一起达到了顶峰。
但好在,运气不错,江景星及时赶了回来——
“祝你不用求算命先生也能运气不错,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从此时此刻快乐到地球毁灭了,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永远永远永远都快乐。”
季镜站在原地默默的听他们唱,她伸出手来略显狼狈的抹掉眼中的泪:“你们……”
“季老师——”
“季老师!!!!”
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疯狂的喊着。
“镜儿姐!!!”
她看着面前一个个年轻而又鲜活的面孔,又看着江景星手里的蛋糕--
“谁出的这个主意啊……”
“这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季老师!”
季镜摁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你们怎么知道是今天啊,万一今天我不过呢?”
她的生日不是今天。她也很久都不过生日了,可是这一刻,她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
“季老师”张硕在旁边笑嘻嘻的:“这是个秘密!”
“季老师——”
江景星叫她,他把蛋糕放在讲台上,伸手放到嘴前,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你听—”
他扬扬手,排山倒海的音浪随着他的动作扑面而来:
“季老师——”
“我们爱你——”
他们齐声高喊,肆无忌惮的宣泄着爱意。
“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无论我们在哪里!十七班永远都会爱着季镜!”
这样的誓言,这样盛大的场面,这样耀眼的青春,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每一幕都似曾相识。
季镜再也忍不住,任自己的情绪崩溃,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有什么反应,只是一个劲的流泪。
这帮小孩,真的带给了她太多太多的爱,即便冷情如季镜,也招架不住这样炙热和真诚。
“谢谢大家……”
“能成为大家的老师,是我季镜三生有幸。”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陪大家走完这一程。”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蛋糕,上面写着“季镜要天天开心!”。这是这帮小孩对她最真诚的祝愿。
很漂亮、很漂亮。
季镜看着那个漂亮的蛋糕心想,好像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会有一个蛋糕的出现。
原来距离上一次吃蛋糕,已经过去了许多许多年。
她在一片喧闹中回神,第一次意识到,是时候去找闻远了。
……
还没等到季镜主动去找闻远,学校这边就出了事。
周五的下午她下班之后刚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她班里的许愿就狼狈的闯到她的办公室来。
“季老师……”许愿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的哭腔,甚至由于太过紧张,话都有点说不利索。
“别紧张——”季镜安慰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下一秒就听见她说:
“江……江景星和别人打起来了”她整个人发着抖。
“什么?!!!”
“在哪?现在立刻带我过去!”季镜整个人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拿起手机就跟着许愿出去。
一路上,她强迫着自己冷静:“愿儿,你别害怕,现在你好好想想事情发生的经过,待会儿,一定要把事情最原本的过程和老师说清楚,好吗?”
“嗯……”许愿在旁边忍不住的哭。
这件事远比季镜想象的普通打架要严重的多。
季镜赶到时,场面已然得到了控制,她看着江景星血流不止的头,再看着旁边哭的一塌糊涂的许愿,那些围过来看热闹的同学早已被这场面吓得脸色发白,不知如何是好。
在等待救护车过来的途中,季镜看着欲言又止的许愿,看着一脸倔强却不愿意解释事情原委的江景星,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觉得这世界真是无比的荒谬。相同的学校,相同的年岁,相似的事件,仿佛那些故事又重演了一遍。